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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十七)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过了会儿,沈度抬眼,问,“江沅……你要一起看个电影吗。”
    “嗯?”看个电影?
    “你上一次不是想看我是怎么‘学习’的吗。”
    “哦哦,对的。”江沅想起来了。他们剧组有回聊天,沈影帝说他经常看非常经典的电影片,边看电影边记笔记,从那些个著名演员对某场景的演绎、诠释,到电影的拍摄手法,包括灯光、摄影等等,再到角色的妆容、服饰……既为现在当台前做准备,也为以后转幕后做准备。
    沈度又问:“一起看吗?”
    江沅想想,答应了,说:“……也行。”他确实是想看看影帝怎么做笔记的,觉得自己可以学到一些技巧,少走一些弯路,跟沈度学这些东西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而且,沈度虽然那个,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也没把任何人怎么样,江沅胆子已经大了。
    沈度房间是个套间,王金发对他挺大方的。里间有张大双人床,外间有张办公桌子,此时沈度带的电脑端端正正摆在上面。
    于是沈度拿过电脑,轻轻落在沙发前的大茶几上,随口问:“《魂断蓝桥》,看过吗?今天上午王金发说世界影史的评价是‘以感情的浓烈而言,此片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江沅愣了愣,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有。我知道是经典电影,‘三大爱情经典电影’,跟《卡萨布兰卡》齐名的,但它太老了,我没看过。王导是纽约大学的导演系的毕业生,他喜欢这些世界经典电影是正常的。”二战期间的片子了。
    “那就这个?经久不衰的电影片总归是有过人之处的。”
    江沅说:“行。”
    沈度细心。他拿过来他自己的黑色本子,又给江沅也准备了一支笔与一个本子,还泡了两杯红茶,轻轻撂在茶几上边儿。
    终于,电影开始播放了,字幕出现英文名《waterloo》。
    原来这个片子英文原名是《滑铁卢桥》……江沅觉得,这个翻译大概来自《庄子》里面尾生抱柱的故事——二人约好蓝桥见面,这个也是唯一机会,结果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尾生抱着石柱不走,直至被完全淹没,之后姑娘赶来,悲恸不已,抱着尸体投河自尽,这个也是中国历史首个“殉情”的记载。
    为了爱情啊……江沅觉得不可思议。现代的人不会这样吧。
    电影开头,roy回忆着二十年前。滑铁卢大桥上面,他曾经缓缓地走。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在城市的天空响起。德军空袭。在慌乱中,费雯丽所扮演的myra手里东西散落在地。这时一辆马车驶过,roy赶紧把myra拉起来,两人因此一见钟情。
    江沅踢掉酒店拖鞋,腿挪上来,交叠着,摆在身子的另一边。很奇怪,明明是老黑白电影,江沅却立即投入进去了。
    他们一边看,沈度边给江沅讲述电影里的突出技巧。
    女主角myra第二天的芭蕾演出结束以后,与来观赏她演出的roy共进晚餐。他们两个一起跳舞,蜡烛一支支地熄灭。最后,在一片漆黑当中,myra与roy紧紧相拥。
    第二天,天降细雨。myra发现roy在暴雨中等了一夜,立刻拔足跑入庭院。roy说部队将在大约48小时后奔赴战场。他们俩在雨中接吻,roy紧紧搂着myra,myra的伞面垂到腰上,两个人都戴着帽子。
    “……”江沅一下就想起跟沈度拍的那场吻戏了。辛愿、姚震也同样在小雨当中深情拥吻了。
    他不自觉瞄向沈度,却没想到沈度这时也正好在转眸看他。他们目光碰了一下,江沅赶紧转回头来。
    很奇怪。江沅知道,这几天的亲密内容一场一场拍摄下来,他对对方升出一种极为隐秘的渴望了。那个氛围太刺激,江沅有些拒绝不了。他总想跟沈度多待会儿,多“演”会儿,多战栗会儿,甚至说,他现在跟沈度一起度过“放假”都是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竟然……刚刚拍完“雨中拥吻”,就看到了最经典的“雨中拥吻”。
    电影继续播了下去。
    roy突然向myra求婚了,myra答应了roy,无比欣喜。roy的长官、公爵叔叔全部祝福了两个人,他们奔到教堂结婚。然而,当时法律规定三点以后不能结婚,于是,牧师建议roy、myra两人次日上午再来教堂。
    “一见钟情……”江沅轻轻地说,“这太突然了。认识两天求婚、结婚,真的存在这种事吗?”一眼,便是一生。
    沈度望着江沅侧脸,说:“存在。”
    “是吗……”他不太信。
    “对了,刚才那句经典台词……”沈度突然道,“你也可以抄下来的。”
    “嗯……?”江沅问,“是什么?”经典台词当然也是“学习”“参考”的一部分。如果演员觉得台词对于自己不大顺口了,是能提建议的。
    “有点儿长。”沈度笑笑,左手一翻,“我来写吧。”
    “好。”江沅按了空格暂停,把他的本子递过去,看沈度写。
    沈度手指修长漂亮,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写,认真极了,有一股虔诚的味道:【i loved you, i've never loved anyone else. i never shall, that's the truth, i never shall.】完全不像只是记记电影里的经典句子。
    江沅接过本子来看,是,“我没爱过别人,也永远不会爱别人。”
    “哎,”江沅摸摸那些字儿,“够美好的。”
    顿顿,他又问,“还有吗?”
    “有。”沈度轻轻点头,接过本子,把进度条拖回“求婚”,把那一段重听一遍,而后又是写了两句:
    【i was never sosureof anything in my life. in the moment you left me after the air raid, i knew i must find you again. i've found you and i''ll never let you go.】
    【none of your quibbling. none of your questioning. none of yourdoubts. this is positive, you see. this is affirmative, you see. this is final, you see. you're going to marry me, you see!”】【i will discover. spend the rest of my life doing it.】
    我很清楚我必须要再次找到你。现在我真找到你了,我永远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这是一件确定的事,你必须跟我结婚,我要花上我的一生来了解你。
    江沅望着那些字迹。这个本子以后就是他用来学“电影”的了,而第一页的第一句,是沈度写的“i loved you, i've never loved anyone else. i never shall, that's the truth, i never shall.”
    不知为何,江沅浑身又痒又疼。
    幸好,片子继续放了下去。
    跟江沅的感觉一样——当天晚上,roy的部队提前出发了。myra立即奔到车站,可是火车已经开动,他们没能好好再见便天南地北、天各一方了。
    此后剧情急转直下——myra担心是最后一面,到车站送别了roy,却耽误了当天晚上芭蕾舞团的演出。芭蕾舞团剧场经理因此将她永久除名,她的好友kitty因为帮myra也拿到相同处罚。myra在战乱的岁月里无法找到新的工作,roy叫myra向他的母亲求助以便渡过难关。而就在这时,她听说了roy的阵亡。myra连遭打击,一病不起,而在仅仅几个月后,myra发现,原来她的好友一直在当妓-女照顾自己。myra当然无法心安理得,于是,美丽的myra也成了妓-女。
    这里剧情有些紧张。江沅的腿有点儿麻,于是又想换方向,没想到,他跟沈度坐太近了,这一换,他的脚趾竟然贴着沈度裤子踢过去了!他踝骨纤细,五根脚趾圆润白皙。
    本能地,江沅看看沈度。结果沈度也正转眸,二人目光擦了一瞬,江沅赶紧回头了。
    电影中的下一幕是,在滑铁卢车站,浓妆艳抹的myra招徕来来往往的士兵们,却猛然间看见roy从十几米外大步走来!见到myra,roy无比兴奋,他告诉myra,他只是被俘,并未死去,还讲述了他在战场死里逃生的全过程。roy带着myra回到家乡,myra非常开心,她知道她自己的心仍然还是纯洁无瑕的。
    然而,在roy家,大家对她太好了,myra终究无法让“不光彩”的过去为roy家族蒙羞,于是,在婚礼的前一夜,她对roy母亲说出实情,留信离开。roy追到伦敦,从katti口中知道了原因,但他决定要不顾一切、找到myra,迎娶myra,可,同一时间,在滑铁卢大桥上面,myra走向了军用卡车,用死来恢复“清白”。
    这部片子之所以经典是因为所有角色都很高贵,包括roy、myra、katti、roy的家人……它的冲突到了极致,可所有人都是好人,甚至包括开除掉了女主角的剧团经理——她也是有原因的。没有现在影视当中必备的所谓“极品”,他们的悲剧完全是由于时代的不得已,于是愈发显得震撼。
    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江沅眼泪掉出来了。他又想起他听过的一句评价,“看这片子不哭的人全部都是铁石心肠。”
    沈度看看他的样子,轻叹一声,没说什么,伸手揽过江沅后脑,又抚了抚他的头发,最后微微地一用力。江沅此时还沉浸在这电影的氛围当中,有些怔然,也有些恍惚,忘了反抗,轻轻靠在沈度肩上。
    靠着别人,不用自己支撑自己了,江沅莫名有些安心。
    他们两人就那样坐着,江沅的头靠着沈度,脚踩着地毯。
    透过窗子,江沅可以望见天上正正好好盈满的月。皎洁无暇,它的周围还敷着层好像正在融化的淡金。
    因为片子是黑白的,沈度江沅只打开了房间门廊的一排灯。只有需要讨论、写字时,他们才会打开顶灯。因此,室内灯光十分昏暗,屋外夜幕更加漆黑,只有一轮圆圆的月在照着他,也照着沈度。刚刚月亮才摆脱了蒙着它的淡淡阴影,露出自己本来面目。
    江沅真的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又有点怕这种氛围,又着迷于这种氛围。
    “行了,别哭了。”沈度声音有些低,他的手掌轻轻把着江沅后脑,稍一使力,自然地把江沅的头扳过来,垂下眸子,伸出手指,用食指指背把一边眼泪十分温柔地抹去了,而后是另一边。
    江沅眨眨眼,再次想把目光移开。
    结果,没想到,江沅刚有轻微动作,沈度捏着他后颈的几根长指就突然加力,江沅一扭头,居然没扭开!
    江沅回过来,却被一双眸子牢牢锁住了。
    他逃不开,躲不掉,二人对视七八秒钟。再一次,有绵延的痉挛感,从头皮到脚趾,一波一波。
    半晌后,沈度眼睛向下一扫,放开手,说:“行了,干了。你回去吗?”
    江沅摸摸自己脖子,发出一个沙哑的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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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晚上8点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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