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问名
十月初二丑时, 天还未大亮, 郑国公府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不论是主人还是仆役, 全都在忙碌着。崔意华正在命人洒扫庭院, 看到王青繁进来了, 招手道:“你去看看你妹妹在做什么。”
王青繁仍旧在打呵欠, 负手行到崔意华身旁,“跟她又没多大干系,没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把家里收拾好了就行。”
“你这孩子。”崔意华伸手拧她的耳朵,“万一等人来了,她还在睡, 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王青繁睡意全无, 瞪大了眼睛,“阿娘你在说什么呢?他们是有病吗, 难道还能跑到后院来问:‘准太子妃起床了没?’”
崔意华气得不轻, 恨恨道:“今天是大日子, 我不跟你计较, 你赶紧办事去, 别老在我跟前晃悠。”
王青繁撇撇嘴, “哦。”抬脚便往外走去。要不是昨晚谢夫人她们耳提面命,她倒是还想接着睡呢。反正今天只是纳采,又不需要女眷出面。
“你敢睡你试试!”崔意华在后面喊道。
王道姝已经起来了, 正闭着眼睛由曹氏给她梳妆打扮, 连话都懒得讲。大母她们也太小心了点,有必要所有人都整装以待么,她感觉自己倒头就能睡着。
天光将亮时,家人来报使者与从者的辂车已经进了永兴坊的坊门。霎时间,整个郑国公府都紧张了起来。
最紧张的当属王偃与王佲二人,早已穿戴好公服,候在宗庙外。王偃是今日纳采礼的主角,王佲是傧相,两人虽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可却是第一次这么郑重,掌心都有些微出汗的痕迹。
王家真正的宗庙在太原,这边只是个缩小版,算不上严格意义的宗庙,但是用来做典仪之地,却是足够的。
使者先到王家宗庙拜见王偃,而后又出到郑国公府大门外。
王佲也出了大门,笑问道:“敢问公等登门有何事?”
郭太尉笑答道:“某奉制,闻太原王氏有好女,德配储宫,特来纳采。”
王佲便进门将话转达给王偃。
王偃与郭太尉二人你来我往一番,王佲在中间当个传话之人,腿都快跑断了,明明这两人一个站门内,一个站门外,非不好好说话。终于,郭太尉拿着大雁,身后跟着王尚书令,从大门进来了。
这次不需要王佲了,两人可以面对面说话。王偃接过郭太尉递过来的大雁后,纳采礼算是举行完了,郭太尉等人也出了大门。
行完纳采礼,接着便是问名。
王佲又出了大门,笑问使者:“诸公所谓何事?”
郭太尉道:“某奉制,将加之卜筮,奉制问名。”
王佲继续入内,兢兢业业的做他的传话人,王偃则继续同郭太尉说着车轱辘话。
等王偃行礼将郭太尉迎进门后,郭太尉笑道:“某奉制问名。”
王偃从副使王尚书令手中接过大雁,答道:“臣王偃第二女,臣夫妇所生,前周先臣故司徒王徽之遗玄孙,先臣故太尉王政合之遗曾孙,侍中王洵之孙女,楚王崔震之外孙女,年十三。中书侍郎臣王偃顿首顿首,再拜承诏。”
这边随后将王道姝的庚帖交给使者,方便皇家占卜问筮之用。
王家自然不可能让使者们空着手回去,全都给了一份小礼物。王洵还客套的说要留饭,郭太尉推辞道:“我等还要进宫复命呢,改日再登门叨扰。”日后不知道还要上门多少回。
听他还要登门,王偃虽然知道这是必须走的步骤,也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出去,再也不让进来。
听闻使者已经走了,王道姝急忙换了寝衣,回到床上继续睡。她实在是搞不懂阿娘她们怎么想的,明明今日阿耶他们起来就行了,何必大家都这么早起来呢,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
崔意华来到鹿鸣苑外,听说女儿又睡了,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转头回了方正院,步履虚浮,是被人搀扶着回去的。
王青繁正在院中剥松子,见崔意华进来了,笑道:“阿娘想不想吃?”
崔意华无力的摆摆手,气道:“你们两个,一个就知道睡,一个就知道吃,我是管不了了!”
莫名被骂了一通,王青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辜的望着崔意华,手还一刻不停的往嘴里送着松子。
她这作态让崔意华更加恼火,指着她训道:“你看看你阿嫂,比你也大不了多少,现在都在教你侄儿识字了,你再有两月就要出阁,成日只知道疯玩。还有你妹妹,这个样子,怎么做太子妃哟。”崔颜同王浑所生的长子已经快三岁了,崔颜最近正在慢慢教他认字。
王青繁微微张大嘴,明明就是想说阿妹,为什么还要把她也顺带着骂一通?阿娘这般模样,莫非就是阿玄说过的更年期?
想到这,王青繁决定不跟阿娘计较了,万一她将来也有这毛病呢?她将剥好的松子全呈到崔意华面前,笑道:“阿娘尝尝?”见崔意华不理她,又把装着松子的玛瑙盘往前递了递,“我等会就回去看书,再去教阿妹礼仪好不好?”
崔意华正想说些什么,转头看到进来的几个人影,当即漾开笑容,“大郎来,阿婆抱你。”
“阿婆。”大郎仰头甜甜的笑着。
大郎养得好,又能吃,看着不胖,抱起来却重的很,崔意华却丝毫不费力气的将他抱了起来。
崔颜笑着上前行礼,“阿姑,大郎太好动了,小心累着你。”
男孩子都调皮,大郎则是男孩子中格外调皮的,从何太夫人往下都宠他,王浑公务忙,崔颜现下又怀了一个,也没工夫管他。家里他现在只怕王青繁和王道姝二人,因为她们两个会打他,有时候也哄他,大郎对这两个姑姑可谓是又爱又怕。
“没事,大郎多乖。”崔意华此刻笑得温柔无比。
望了望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阿娘,王青繁悄悄往旁边退了两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边往外溜,一边心酸的想着儿女和孙子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大郎这么调皮,阿娘还说他乖,亏她说得出口。
待到王道姝一觉醒转,已经接近用午食的时间了。晚上没睡好,哪怕睡了个回笼觉,整个人也依旧有些昏昏沉沉。
奉萱堂里,所有人面上都挂着几分喜意,王道姝却还带着几分无措感。不知不觉间,她就要订婚了?
谢夫人笑道:“前些日子太后同我说,她到时候让她宫里的女官们过来教阿玄,顺带你们姐妹几个都能跟着一起学。”
王家姐妹的礼仪都是从小学起,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但是宫里既然让她再学一遍,那便要学,哪怕只是个过场也是要的。
王青繁听了,面色僵硬,默默祈祷这些女官们等明年再来,她今年就要嫁人,要是明年来她就不用再学一遍了,前些日子的婚前礼仪已经让她够心烦的。
谢夫人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眸中含笑,望向王青繁,“阿茂虽然前段时间学了一次,可这次是宫中女官过来教,阿茂想不想再学一遍?”
“阿婆。”王青繁抹了抹自己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再有两月便不再家中,别说看着阿妹真正出阁,就是看着她册封太子妃都不行。这两月,我还是想多陪陪家人。”
王道姝没被学礼仪吓着,却差点被她姐姐的言论给呛着,转头笑道:“阿姊又不是远嫁,怎么就看不了我出阁?难道阿姊想回来,阿娘还会不让?”王道姝内心疯狂咆哮着‘快来跟我一起学吧’的声音。
王青繁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埋头用食。
谢夫人摇了摇头,也懒怠继续管束她。刚才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而已,王青繁那是严格按照宗妇的标准培养,虽然贪玩,但关键时刻却靠谱。谢夫人也不怕她出嫁后做得不好,那要是不好,一定是陆家人不好,干她孙女什么事?
宫中的女官还没这么早来,王道姝还能快活许久,用完饭便回了鹿鸣苑。
她一直在算着她跟崔介衡的关系。按照现代的法律,如果她阿娘跟崔介衡的阿耶是堂兄妹,他们可以结婚;如果她阿娘跟崔介衡的阿娘是表姐妹,他们也可以结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她阿娘既跟他阿耶是堂兄妹,又跟他阿娘是表姐妹,这算什么情况?
王道姝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迷茫。
桑中上前笑问道:“小娘子要不要收拾东西,明日不是要去乐平县公府上玩么?”
“好吧。”王道姝坐在榻上,仰头看向桑中,“我的柿子熟了吗?”
这柿子跟普通的不一样,口感类似于林檎,脆甜爽口,又有几分柿子的滋味在里头。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得了两筐子,给了王道姝一些。
脆柿咬起来比较费力,王道姝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这吃起来也太累了吧,还这么大个。”王道姝本便不爱吃硬的,这也不像枣子一样甜,吃起来愈发没滋味。
桑中抿唇笑道:“那昨日县主想拿一个走,七娘还不乐意。”
王道姝哼道:“我才不给大郎。”阿娘还不是想拿给大郎吃,她偏不给。前天大郎才弄坏她一个粉青釉莲花纹笔洗,王道姝动手打了他一顿,现在想来还是心痛不已。这别说传到后世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就是在现在也是千金难求的东西,竟然就被这个熊孩子给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