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十五块
烧烤摊的老板正在埋头做烧烤，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腰上的白围裙乌漆吗黑的，肩上搭的那条毛巾也是脏兮兮的，他一边用手翻转着烤炉上的鱿鱼、羊肉串、猪肝等东西，一边还时不时抓过肩上的白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官二代？怎么回事？”我睁大眼睛问钱多多。
“你不相信吧？连老子都不相信！可这就是事实！”钱多多的嘴巴猛咂了一口香烟，将剩下的半截突然扔到地上，用皮鞋底狠狠地碾着，然后冲烧烤摊上喊：“喂！你们是烤羊肉串，还是烤全羊啊？！”
烧烤摊上的师傅抬眼看了钱多多一眼，笑道：“好了，好了，这就好了！”
“再磨叽老子不吃了，你烤给自己吃吧！”钱多多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咕哝了一句道。
方才的话题被迫中断了。
钱多多冲烧烤摊上喊：“再给我拿十瓶‘青岛’！”语气里含着一股怒气。
“十瓶？喝得完吗？”我说。
钱多多瞪我一眼道：“喝不完也得给我灌进去！反正你五瓶我五瓶，老规矩，什么东西我和你都得分享！除了女人！”
“好好，分享，分享，舍命陪君子了！”我说，前天晚上和林梦瑶吃串串香，三瓶就差点把我给放倒了，现在要喝五瓶，今夜非醉不可了！
“来啦！客官！”这时烧烤店的两个伙计将啤酒和先烤好的鱿鱼送了上来，十串鱿鱼搁在一个铝制托盘里，焦黄油亮的，辣椒粉的气息很刺鼻，也很能激发食欲。
“我们先吃吧！”钱多多说着先开了两瓶啤酒，往玻璃杯里倒酒。
我说：“也好，边吃边聊！”
就这样，我和钱多多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始喝上了。
接连着干了三杯之后，我看了一眼钱多多道：“说说吧，你和小丽的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钱多多放下酒杯，揩了一把嘴说：“一开始是因为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怎么？你玩三角恋？”
钱多多没接我的话，继续说：“那次我和几个弟兄去酒吧玩儿，见几个酩酊大醉的客人在戏弄一个酒吧女服务员，当时我也喝多了，一时兴起，出面替她摆平了，临走时她把手机号码留给我了，说改天请我吃饭。”
“我知道，其实你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对吧？”我说，我知道钱多多不是一个非常花心的人。
“还是你了解我！”钱多多又点了一支香烟，边吸边讲，“后来，我只陪她吃过一次饭，逛过一次街，再后来我又去过那个酒吧几次……”
“你喜欢上她了？”
“喜欢——我也说不清楚，”钱多多吁出一长串烟雾，“她是很可爱的那种，我是想把她当成妹妹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感情有时候是不好划清界限的——那她喜欢你吧？”
“不知道，她说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有几次她下夜班，都让我送她回家的。”
“老大，你很有男人魅力哇！”我想调解下气氛。
“魅力个毛！”钱多多扔掉烟头，瞪我一眼。
“那小丽怎么知道的呢？”
“活该倒霉！那次我陪她逛街，恰好被小丽撞上……”
“即使这次没撞上，下次也会撞上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靠！别说这没用的！现在我应该怎么做？”
“要我说，你得快刀斩乱麻，赶紧和那酒吧女断了来往先！”
“还用你说，那次逛街被小丽知道后，小丽跟我大吵了一架，我晚上就打电话跟那女孩说我们不可能，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很爱我，我不能辜负她，她一听就哭了。她哭着对我说，她以后不会再和我联系了，还说祝我幸福……”
“那应该问题不大呀？你给小丽解释清楚就是了嘛。”
“本来事情没这么复杂，那晚给那女孩讲完电话，我就向小丽打过保证，保证今后跟她再不来往！小丽也原谅了……”
“这不就解决了嘛，女人一般都比较宽容男人的！”我说。
“可从今天下午开始，这个问题就变复杂了！”钱多多顾自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子倒了下去，伸手擦一把嘴角，“那女孩今天下午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讯，说她很想念我，无法彻底把我忘记！正好那时我的手机忘在家里了，那条短讯自然就被小丽发现了！”
“这是说不清楚了……”我说。
“是啊！下午我回家取手机，我一打开门，小丽就跟疯子似扑上来，对我又撕又抓，看看！这都是她的战利品！”钱多多侧过脸，让我看他脖子，他竟然看起来有些委屈。
钱多多平素怕过谁？！恐怕被道上的人砍上几刀，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但此刻他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委屈。我突然想起了林梦瑶，下午在市府门口她突然无缘无故地生气，又不辞而别，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有点委屈，问题是我还不知道我错哪里了！我叹声道：“惹谁都可以，千万惹女人啊！兄弟！”
钱多多继续说小丽：“她哭着说原来她才是那个傻瓜啊！说我跟那女孩合起伙来在欺骗她！说我上次对她的保证是在做戏！说我和她一直都背着她在暗度陈仓！”
“小丽可能真是误会了！”我安慰钱多多说。
“是啊！本来就是误会！听她那么一说，我当时也很气！我说一条讯息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官二代’有事没事就给你发讯息啊？！”
“什么？还真有这事？”
“很可能啊！她说那个‘官二代’是她在回老家的汽车上认识的，还说她之所以把手机号码留给他，是为了给自己挣提成，他们奶茶店老板说了，拉来一个顾客可以得到顾客消费额的百分之三十。结果，那个‘官二代’还真是经常光顾她那个奶茶店，还深更半夜给她发这样那样的爱昧讯息，有一次正好被我看到了，我特来气，你猜她怎么说？”
“小丽怎么说？”
“她说这是联络跟顾客之间的感情，要不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光顾她的生意呢？”
“这就是这么现实啊！也许小丽跟那小白脸就是单纯的顾客与服务员的关系呢？”我说。
“这个也没什么，我钱多多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男人！我没功夫理这些事情！问题是今天下午，我才发现他们之间原来并没这么简单！”
“何以见得？”
“是她亲口讲的，她说，别以为我会那么傻，只守着你一个人，你一不是吴彦祖，二不是李嘉诚，我凭什么要死心塌地得跟着你？这么多年来，你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还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了解我的感受！我受够了！”钱多多很生气地说，吸烟。
“这话有点过分了，不过也许不是小丽的真心话……”我说。
“她竟然还说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高小帅！你说说！我怎么没有安全感？酒吧那个女孩喜欢我，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钱多多越说越火，用力吸烟。
“钱多多，你要知道，女人所谓的安全感，很多时候是指心理的安全感……”我很想借此机会，劝劝钱多多以后不要在跟那些人一起混了，即使一帆风顺，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女人渴望的可不是打打杀杀的生活，当然，小丽更不希望！可是，现在钱多多正在火头上，他不一定会听！
钱多多继续说小丽：“下午我一气之下就对她讲，既然跟我在一起你不快乐，你就去找那个官二代去啊！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竟然说你讲对了！我现在就是要找他去！他哪点都比你强，最主要的人家父亲还是当官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有钱有势，哪像你一样——街头混混一个！钱多多！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去投奔他了！——高小帅！你说她这话气不气人！”
“我想，小丽应该是在说气话的吧？”
“什么鸟气话！我对她说，那你就去找他啊！有种再也别回来！他会看上你这个柴火妞？！我叫她柴火妞，她就哭了，一哭一吸地说，钱多多！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人家早就向我表示爱慕之情了！要不要翻出他的讯息给你瞧啊？！‘我爱你！’人家都说了不下十次了！你呢？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从来没对我说‘我爱你！’，她说着还真翻出几条讯息伸到我眼前，我一看那些肉麻的话立即火冒三丈！我说，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就嚎哭着甩门出去了。”
说到这里，钱多多低头吸烟，沉默。
我也沉默，抬头看了看墨蓝色的星空，月亮已经爬上来老高了。
过了半响，我说：“来！先别想那么多！干了这杯！兄弟我今天陪你醉死在这街头！”
两只玻璃酒杯在桌子上空用力地碰了一下，“当”地发出一声清冽的响声。
我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揩了揩嘴角道：“钱多多，听兄弟一句，依我看，小丽不是那种女人！她是爱你的！”
“爱我？爱我会说出那样的话？”钱多多看我，双眼发红，将指间的烟头弹了出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吧，没有爱，哪来恨呐？可是，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互相伤害呢？你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跟小丽谈一次，告诉她你很爱她！”我说。
我又说：“小丽不会那么傻的，那些‘官二代’都是图新鲜，不会去认真对待一个女孩，即使那‘官二代’愿意，‘官一代’也不会同意的，我相信小丽这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王八蛋！”钱多多突然从牙缝里蹦出一句粗口，双手一握拳“嘭”得一声猛地砸在桌面上，眼神阴冷地道：“敢碰我的女人！别让我遇到那个小杂碎！否则老子非废了他！”
我惊了一跳，手一抖，将桌上的玻璃酒杯碰到桌下去了，酒杯“咔嚓”一声碎在地上了。
五大三粗的老板瞬间就赶了过来，连呼道：“啊呀！怎么搞得嘛？这杯子可是二十元钱一只喔！”
我忙起身向老板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喝多了，我照价赔偿！”
老板立即喜笑颜开，故作大度道：“算了，算了，活该我倒霉，你赔十五元快钱就成！”
“赔你个鸟毛！”钱多多猛一拍桌子叫道，双眼红得可怕。
烧烤店的两个伙计闻声也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伙计手里竟然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后背菜刀。
“损害物品，照价赔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板斜着门板似的身体有恃无恐，瞄着钱多多，“怎么？你想抵赖不成？……”
“你这么个破杯子还值十五块？你干脆去抢劫算了！”钱多多”霍“得一声站了起来，直瞪着老板冷声道：“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着这么稀奇的事儿呢！”
“你的意思是嫌十五块太多啰？”老板仗着身强力壮，似乎并不把钱多多放在眼里，依然鼓着眼珠子直视着钱多多。
见此情形，我连忙闪到钱多多跟前，拦住他，对那老板说：“不多，不多，我赔就是了！”
钱多多一把搡开我，低头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想打架？老子今天还真是拳头痒痒的！”话音未落，一抽手从腰间拔出一把不锈钢的尖头，手腕一甩，钢刀直直地插在木桌面上。
烧烤摊老板跟几个伙计，眼直直地看着那柄钢刀，一时间都出不来气。
“钱多多！你醉了！”我大声叫了他的名字，提醒他道。
“窝巢，就你们这几个货，还想在老子面前刷威风！怎么着？想单挑还是群挑？虽然这年头不流行单挑了，但是你要是乐意，老子照样奉陪！我用这管制刀，你用那把菜刀，看看到底谁先见血？！”钱多多口气冷飕飕地。
那个提菜刀的伙计，提菜刀的手都有点抖了，烧烤摊老板故作镇定，干干得咽了几口唾沫，一时也下不了台来，只冲身边几个伙计怒道：“凑什么热闹！去！羊肉串都烤糊了！都给我招待客人去！”
我忙闪到老板跟前，小声道：“你别来气，老板，我们真喝多了！钱我照赔，一分不少你的，好不好？”
“算了！不就是一只破杯子嘛！就当我自己砸了！”老板说着，这才悻悻地走开了。
“算你识相！”钱多多一臀部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抽出一支香烟若无其事地抽了起来：“我一定要让那小杂碎知道他碰了谁的女人！”
“哪个‘小杂碎’？——谢天谢地！你别这么激动好啵？”我吁了一口气，盯着钱多多说。
“惹了我女人的‘小杂碎’！”钱多多用力咬着万宝路白色的烟头道。
这之后的几天，我天天跑市府，我知道做销售这一行的，真正应该去读读臭名昭著的《厚黑学》，必须练成金刚不烂之脸皮，才能笑傲江湖！你要把产品销售给顾客，还不想看顾客的脸色，难道希望顾客围着你转么？基于这种考虑，我每天跟上班一样，准时出现在叶部长的办公室里，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希望叶部长能看看我们公司的宣传材料，或者能听听我对市府广告策略的良性意见。
可是，我还是很困惑，不知道是自己太稚嫩了，还是销售这一行水太深？亦或是我太不懂官场，俗话说，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讲的就是为官之道。叶部长的道行太深，他就像一个太极球，圆滑得无迹可循，一个大活人天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该干嘛还干嘛，有条不紊！他法术太深，而我又不是孙悟空，如何奈他得了！
我以为只要自己不气馁，一天两次准时在他面前晃，期望他终于有耐不住的一天，可是，三天下来，没有任何一丝迹象表明，他有愿意跟我一谈的倾向！
正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时，我托钱多多调查的事情终于搞定了，他把通过各种关系调查所获用手机讯息发给我，这讯息里包括叶部长的个人简历，家庭住址，手机号码，家庭成员，等等，非常之详尽。
我不禁感叹，这是一个多么快捷的时代啊！只要你有合适的渠道，你想要任何一个个体存在的详尽资料，都不再会是困难的事情！
“高小帅啊！你也不要自责！你想要得到非一般的成果，有时候还必须得通过非一般的方式才行！网络时代的到来，已不再有彻底的个人隐私，只要人肉搜索一下，任凭一个人隐藏得有多么深，照样把他揪出来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