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龙阳
我并没有把我的不舒服,表露到明面上来,只是随口敷衍王珑,“就是想到东北的事,不由得就多添了几分心事。”王珑又关切地看了我几眼,他柔声安慰我,“世阳从小有勇有谋,一生强运。这一次其实实力对比也很悬殊,十年来厉兵秣马,为的就是这一战,六嫂也不用太挂心了。”
被王珑这样一说,我反而忽然间又有些担心起哥哥来——要不是他这样说,我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我哥哥这一战,可以说是寄托了全大云上下君臣的期望。
这一仗,大云上下是绝输不起的。
真不知道从前我心里怎么就这么装得下事,那么多风风雨雨,居然也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过来了,现在呢?不过是哥哥的战果,不过是皇贵妃的虎视眈眈,不过是王琅的太子位,不过是王珑的心思……我就已经恨不得一头扎进被褥里,睡到天昏地暗,一切都有一个结果后再起来。
我就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也不都是因为哥哥的事,我想这一战肯定是不会输的……就是……”
终于是忍不住,将满腹的心事,向王珑露出了一点。“就是觉得有好多事牵挂在心里,无忧无虑四个字,实在是已经离我很远了。”
王珑神色顿时一动。
他看着我的表情,一直都是很温柔的,这一点我也一向很清楚。虽然他和王琅一样,时不时总会嘲笑我、逗弄我。但王珑总是会让我明白,他的嘲笑和作弄,其实都出于善意。
而在这一刻,我的眼睛似乎忽然间被什么给擦亮了一样,我看到了很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瑞王脸上写满的这一种情绪,很陌生又很熟悉。
我上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还是在东宫西殿,那一晚王琅破天荒地主动走进西殿来看我,月光洒进了窗棂。
我听见王珑说,“六嫂……”
他顿住了,脸上又掠过了不少情绪,这些情绪实在是闪烁得太快,就好像一整段情绪中的吉光片羽,有欣慰,有无奈,有落寞,也有一点难言的痛楚。
王珑的声音拉长了,他仔细地审视着我的表情,让我没来由地起了一股心虚。
在这一刻,整个天下,乃至我的全世界,都在我眼前折射出了一种不同的形象,我忽然发觉从前的我是何等愚昧,虽然我有一双明眸,但眼神却似乎很差。
我从来没有看明白王珑这个人,而现在,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情绪变化,他明白了一些我已经不明白的东西。
“在宫里,又有谁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呢?”我听见王珑的声音,他注视着我,又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这笑意中的悲伤无奈,浓到几乎凝固,浓得让我一下有了无数不忍。但王珑没有给我回话的时间,他只是轻声鼓励我,“不要紧,六嫂,吉人天相,什么事,都会有个好结果的。再等等,说不定好消息就来了。”
然后他便转过身子,慢慢地走向了露华宫。
虽然极力掩饰,但他的步态也依然有微微的趔趄。
我目送王珑的背影,只觉得原本还算得上有些头绪的心思,已经糊成了一团混沌,在这一瞬间,连心乱如麻,对于我来说都是很值得向往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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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我都在西殿发呆,连王琅破天荒提早回来,我都没有冲到东殿去找他,而是东摸摸西摸摸地,等到时辰快到晚饭,才随手换了一件外出穿的袄裙,到东殿门口,靠着门扇偷窥王琅。
太子爷正背对着我,伏案看一封信,他已经换了外出的衣服,只是披着一件家常穿的夹袍——天气毕竟冷了,夏天已经过去,王琅只穿纱袍秀色可餐的样子,要到明年才能重现了。
不过,王琅现在也实在还算得上秀色可餐。就是仅仅从背影来看,他那股卓尔不群淡然矜贵的气息,也简直都要破衣而出。
我就看着王琅的背影,很久都没有说话。王琅也没有回过头来,尽管我也明白,他已经感到了我的到来。
又过了一会,此人才回过头来,对我挑起了一边眉毛。
“昨天叫我早点回来的是爱妃你。”王琅的语气很客气,但他的肢体,他的表情,都在在暗示着他正打算对我不客气。“可等小王进了东殿,爱妃却还在西殿缠绵,迟迟并不现身。小王想,爱妃今日一定是很忙碌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挺忙的。”
眼神却还贪婪地在王琅脸上身上游移。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我为什么就对王琅这样死心塌地,为什么一看到他故作淡然的表情,就有一种上前撕破伪装的冲动,为什么一看到他,我……我就变得很不苏世暖,很……很需索。
为什么仅仅是和他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我也能一下将所有的不快,所有的烦躁给抛到九霄云外,只是沉浸在王琅之中?王琅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能让我苏世暖沉迷到这个地步?
“忙什么?”王琅盘起了手臂,慢吞吞地说,他往边上挪移了一下,空出了一个位置,见我没动,倒是微微地不耐烦起来。“过来。”
我只好缓步向王琅走去,却并没有能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人还在半路上,已经被他双臂截获,将我安顿到了他腿上。空出来的那一块椅子,是给我搁腿用的。
“门还没有关呀。”我赶快轻声细语地打消王琅的念头,却又忍不住环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呼吸着王琅。“再说,我们等会要出去……”
王琅想必是早就主意到了我的装束,他没有讶异,只是问我,“去哪里?”
一边说,他一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我的肩窝,又收紧了怀抱,在我耳边轻声问,“苏世暖,你有心事?”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男人一边对我这样温柔,一边这样紧抱着我,一边却还要生疏而冷硬地叫我苏世暖!
王珑每一次唤我六嫂的时候,尽管用词是生疏有礼的,但我也总能感觉到语气中的亲近、温暖与关心。
而王琅呢?
难怪宫中内外,总是猜测我们感情不好。我们在成亲初期的表现,固然是这些人最有力的论据。但王琅的冷漠,也的确是原因之一——这男人的深情总是隐藏在黑暗中,要不是那晚的月色,恐怕到现在,我都还在患得患失。
一想到王珑,我又心虚起来。
说来也奇怪,如果王珑喜欢我,那也只是他喜欢我而已。这么多年以来,我可没有给过他一点错误的举动,让他以为我是喜欢他的。我又有什么好心虚的?更好笑的是,当着王珑的面,我心虚,当着王琅的面,我居然也很心虚。
可的确,这件事要是被王琅知道了,也的确很难处理。这个人本来醋劲就大,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不允许我和王珑多做接触。现在他要是知道了……
忽然,我又有了一个顿悟。
这件事,王琅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正因为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从我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就不允许我和王珑在一起玩耍……
可不对啊?七八岁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他只是因为礼教所规定的男女大防,为了维护我的闺誉,才不许我和别人过从甚密。
‘可他自己是从来都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的,也老和你单独呆在一块……’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又冒出来反驳我自己,这声音甜得简直都要滴下蜜来。
‘那是因为每一次都是我自己去找他的!’
我赶快扼杀掉了这不该有的自作多情——如果说我从往事里学到了什么,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宁可太过迟钝,也要比过于敏感,自作多情来得好些。
青梅竹马,也就是这点不好,许多往事,总是在无穷无尽的回顾中,变换着背后的意蕴。
不过等到十三岁之后,他叫我别和王珑单独在一块玩,应该大抵就是嫉妒了。虽然从我十三岁开始,他也就开始变本加厉地回避我了……
我心不在焉地琢磨起来,等王琅又紧了紧怀抱,才漫不经心地道,“有点心事也很正常嘛,走,吃饭去。”
王琅对我皱着眉头,但我不理他,而是拉着王琅,又亲自挑了一件鹅黄色的袍子给他换上。拉扯着他出了东宫,在初升的月色下往西六宫进发。
王琅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我们越过露华宫,绕过重芳宫之后,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变化。
这当然也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以太子爷的智商,到了这份上,当然也应该明白过来了。
但他也一直保持了沉默,只是含义颇为丰富地看了我一眼,我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指望从王琅那里骗取出更多反应。此人似乎也识破了我的用意,他又祭出了那张八风吹不动的面具,只是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才一进未央宫,屈贵人就从殿门处跑了出来。
看得出,她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非但脸上罕见地涂抹了脂粉,甚至还穿了一件上头赏赐下来的,金光闪闪的好衣服。
只是这好衣服的花色一看就是春天穿的,上头还绣了桃花……
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有点不忍心地转过了眼神,不过王琅似乎并不介意这个,他对屈贵人点了点头,又很慎重地跪下来行礼。“见过贵人。”
虽然这两人经常出入一个场合,王琅也经常给屈贵人行礼,但这个跪礼放到私底下来行,似乎又有了别样的意义。
我才跟着王琅跪下,屈贵人就已经一把拉起王琅。
“小六子!”她说,脸上的喜悦,甚至比星光还亮。
然后屈贵人就拉着王琅直接进了屋子,把还跪在外头的我,就这么给活生生地无视掉了。
唉,我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苏世暖啊苏世暖,你也就是为了王琅,才会这样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