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这个人

    很难得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时，小雅竟已走在回家路上。半坡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她偶而抬头看还亮着的天空，偶而回头看看身后的中年大叔还在不在。
    说不上是甚么感觉，小雅已过了那种青涩懵懂，还会期待有个人护送自己回家的年纪。说起来在那时候也常是一个人走路回家，前男友连她家是哪一户都还不清楚。这几年晨跑、晨练、研讨会、图书馆、追稿交稿等，她早已习惯像个都市人一样匆匆走在路上。
    「回来囉？」隔壁邻居牵着三隻大白狗，正打算出门。
    「对呀，你要去公园遛狗放风吗？还是才刚回来？」小雅缓缓蹲下，亲暱的抚着抓着其中一隻大白狗的下巴，另外两隻不时用湿湿的鼻子轻轻推小雅还空着的另一隻手，也要讨摸摸。
    志成回头看了一眼仍跟在远处的淑玲，抓了抓头，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快走到小雅家，他决定再默默的跟着走一小段。
    傍晚的光线特别柔和，他看着小雅那张还掛着孩子一样表情的脸，说她大学才毕业应该也会有人相信吧！尤其那个身高，不知道有没有一米五五？他看了一下自己手臂，想着小雅站在自己旁边时还不及肩头高，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她是漂亮的娃娃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瞇成新月状，感觉特别亲人可爱；难怪那些小朋友们跟她那么亲近，就长的像小孩啊！自己跟她走在一块不晓得会不会被认作父女？傅妈妈抱歉，我可没想佔您便宜啊！他站在原地默默双手合十。
    站在不远处的小雅将志成怪异的行为举止全都录在脑海，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装作甚么都没看到就这么转身走回家。
    就这样，赵志成留在台北工作时，几乎每天都想尽办法护送她回家，即便二人甚么话都没说，也產生了种奇怪的默契。
    是日夜晚，二人一如往常的走回家路上，突然一阵由远而近的熟悉叫唤声，让小雅马上就停止了脚步。
    「奶茶～～」随着叫唤的越来越近，突然某隻熟悉的黑白双色猫咪，正身手矫健的穿越小雅，一下就窜进附近的草丛里，迅速逃去。
    「奶茶啊～」追来的大妈和绑着马尾的小彩正气急败坏的四处寻找，百思不解爱宠怎么会突然逃离家门。
    大妈看了揹着书包的小雅，毫不客气的马上指使道：「快帮忙找呀！」
    「怎么突然就这样衝出来啊？」小雅皱眉抱怨着往奶茶消失的方向走去，「奶茶～奶茶啊！」
    三人边找边叫唤着猫咪的名字，正当找的焦头烂额之际——
    「咪呜～～」循声望去，那隻没原则的猫咪在志成脚边，来回摩蹭着他的裤脚，还很没原则的直接躺在地上翻肚？猫主子在钦点奴才是不是？
    志成一脸尷尬地站在那边，完全不敢动。
    「奶茶乖喔～」小雅三步併成两步走上前，一把抓起赖在地上的奶茶，紧紧抱在怀里。
    「进来呀！干嘛站在那？」小雅妈看着站在门口踌躇的志成，表情严肃的邀请他进来家里坐。
    站在旁边的小雅猛使眼色，让他赶快离开。不明所以的志成，看着小雅家大门，再看向旁边表情很奇怪的小雅，他心里响起危险的信号。
    「谢谢您傅妈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见喔！」毕恭毕敬的弯腰向后退几步，再转身赶紧逃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才缓缓落下。
    「哎！喝杯水再走啊！哎！」等小雅妈再探头看，志成早就跑的看不见人影。
    「妈，他已经走了啦，快进去！我肚子饿！」小雅用身子阻挡想往外探看的母亲，边嚷嚷着喊饿。
    「因为妈想偷看跟在你身后的男生，把门开了个口，奶茶才会突然跑出去的。」小彩冷冷的送出这么一句，显然对母亲造成的骚动怀有不满。
    「甚么男生？」小雅心中一惊，她都快忘了附近的婆婆妈妈们，茶馀饭后的最爱就是发挥自己超乎常人编剧的本领和扮演柯南的角色。
    「甚么偷看，这附近谁不知道你姐最近走桃花？后面有个帅哥跟着护送回家，多好啊！也不知道请人家进来喝杯茶！」果不其然，母亲一句话让小雅顿时有种胸口塞满炸弹的感觉。
    「在说些甚么？甚么桃花？」小雅冷笑，安抚不了心底涌出的厌恶感，她打算小小叛逆一下。也是，谁会喜欢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我今天要赶稿，待会出门不回来了。」
    「我们也没说甚么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感觉女儿的异样，小雅妈也有点不爽。
    「妈，吃饭。」小彩一如往常的冷静，伸手递出空碗，示意母亲替自己再添碗饭。
    「你不都只吃一小碗吗？今天怎么了？」小雅妈对女儿的举动有点吃惊，完全不理解小女儿贴心在替自己解围。
    小彩无奈地叹了口气，「咪呜～~」可爱的奶茶突然叫了一声，彷彿也在表示赞同。
    小雅又拎起了自己的背包，趁着母亲走入厨房盛饭之际，她饭也没吃就一溜烟走出家门，即便家里饭桌上那三菜一汤那么诱人，她还是打定主意跑去便利商店解决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才走出巷子口，就看见那个应该也还没吃晚餐的中年大叔倚在路灯旁，虽然满肚子气但也档不住好奇，她迎身走向前去。
    「你怎么还在这？」小雅站在志成面前直接问道。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志成倒是显得很惊讶不解。
    「该不会是迷路了走不出去吧？」小雅四处张望，看见自己住的老公寓三楼窗户正迅速关上，对面栋的顶楼和转角这一栋的二楼也是同样的情形。
    志成虽不理解小雅的举动，但他清楚明白的让小雅知道自己站在这儿的原因，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他暗中用手指向了不远处往小山坡的阶梯，正蹲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你站在这是想刺激她吗？」小雅微笑着说，有时候志成觉得眼前这女人也挺可怕的，明明自己可都是为了保护她。
    叮咚！小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需要点开也知道是淑玲传来的讯息，这几天她已经接收了不下百封她传来的讯息；比较困扰的是，不知道该不该删掉，如果日后必须要报警备案的话，这些讯息可都是有利的证据。
    「你还没吃饭吧？我想约格瑞一块儿吃饭，要一起吗？」有时候，她真的很感激格瑞的陪伴，让她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
    「啊？」志成满头问号，只是肚子很诚实的咕嚕咕嚕响了起来。
    小雅看着满脸尷尬的他，才真的笑了。
    「你们怎么又一起吃饭！」人还没踏进餐厅，远远的就听见那高八度的声调。
    「不是约你一起来了吗？三八！」小雅也不客气的回。
    格瑞一下就跑到志成身边坐下，正想点酒就被小雅伸手阻止了。
    「今天晚上纯吃饭聊天，不喝酒。」付钱的人说了算，今天也不是喝酒的好日子。
    「干嘛那么认真，不就是吃个饭吗？」格瑞点菜也从不客气，转头就对服务生道：「来个凤梨苦瓜鸡汤、五更肠旺、炒鲜蚵、蒜泥白肉、葱爆牛肉、凤梨虾球、炒水莲、炒山苏、宫保皮蛋、客家小炒，还要两瓶麦仔茶三碗白饭，先这样！」
    「你是饿了多久没吃饭啊？」志成还没见过格瑞这样点菜，每次出去喝小酒，格瑞不是点一盘花生，就是一盘毛豆，然后就没了。
    「姐姐一个月大约会请吃饭个一两次，我都是这么点的。」格瑞理所当然的看着志成，他转头看向小雅也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志成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吃饭的时候就知道叫我姐姐啦？我要吃清蒸石斑和辣炒魷鱼！」小雅才嚷嚷，格瑞马上转头问服务生：「有吗？有石斑和辣炒魷鱼吗？」正当服务生要回答之际，老闆娘笑咪咪的走过来道：「有的，稍等喔！」
    「点了那么一堆，要是吃不完那你就准备买单喔！」她那温柔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月霞笑着对格瑞说完，转头看向小雅带着点抱怨说道：「格瑞都被你宠坏了，是这样点菜的吗？」
    「月霞仙子你来啦？」小雅难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月霞就是这样让她安心的存在。
    「对呀，难得过来一趟就看到你和格瑞，旁边这位是？那个谁吗？」完全看不出来是喜欢或不喜欢的笑脸，堪称服务业的完美标准，再搭配上俐落的动作和装扮，若有人说月霞是最完美的老闆娘，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
    「姐姐！我这是帮你赚钱耶！」格瑞对月霞调皮的眨眼，一点也不将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你好，我叫赵志成，叫我小赵就好。」罕见的志成站起来向对方伸出手。
    「咦，看见美女态度就不一样了喔！」小雅不知是有心还无意，开口就调侃难得有礼貌的志成。
    「小赵你好，我是月霞，也是这间餐厅的老闆娘，我们家小雅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笑容可掬的老闆娘轻握一下志成的手，意有所指的对志成说道。
    「姐姐！」格瑞不太满意的瞪了自家表姐一眼。
    志成看了低头喝茶的小雅一眼，难得对月霞露出了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再顺着月霞的眼光看了看格瑞；他懂了。
    「很美丽的女人，是吧？」小雅抬头正瞧见志成眼神随着月霞身影游走，不由得开口娓娓说道：「她是我们那一届最美丽又充满智慧的女神，有她在的地方都聚集了人潮，怎么不是呢？大家都想跟她说上一句话，或将自己的电话、联络方式，写在她的笔记本上。」
    「月霞表姐不也曾经跟小雅姐姐是一对吗？」格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哈哈哈！格瑞啊，这你也相信吗？」想起年轻时，她和月霞因为这个莫名的流言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忍不住大笑。
    「相信啊！那个时候的你们，站在一起多美啊！」格瑞单手托腮瞇起了眼睛。
    间聊着，一盘盘热炒跟着上桌，慢慢填满了整张桌子。志成乐得看着她们拌嘴，一个人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满桌子的菜一下被吃得精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月霞看着眼前鼓着肚子还意犹未尽的志成，再看另一边才吃两口就说自己胖的格瑞，忍不住对志成又多了几分好感。
    当然，鼓着肚子还想继续吃的还有那个万年好姐妹小雅，依旧是食力坚强，年过四十后月霞早就不敢这么吃了。看着小雅，月霞嘴角总会溢出些笑意，忍不住想要对她多一点照顾。她心想，若不是小雅那非常人的神经，或许，今天自己真会站在她另一半的位子也说不定，谁知道呢？她是那么的吸引人，都一样四十几的人了，怎么还像年轻时那般，每天朝气满满的四处走跳呢？
    「再来一瓶麦仔茶！」小雅豪气万千的举手招服务员，不细听还以为她在追酒呢！
    「姐，鸡汤还没喝光耶！」格瑞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不知道在打些甚么主意。
    「格瑞，我有话要对你说。」明明没喝酒，却好像喝了酒一样带着微醺的感觉，趁现在清醒了小雅打算把话说清楚。
    「不要告白喔！虽然我知道我很美好，为了彼此长久以来的情谊，不要告白喔！我再说一次：不要告白喔！」格瑞本能的感受到小雅要说一些认真严肃的事情。
    「认真点，好好听，姐姐有话要对你说。」月霞拉着格瑞的手，温柔地注视着格瑞，她有种能让人瞬间冷静下来的魔力，格瑞感受到了从月霞手心传来的温度，就没再多话。
    「那天送你回家后，我和志成来这里吃饭畅饮，之后就跟他回家睡觉了。」一口气把话全说出来，简短直接，很爽快。
    「我问你，做了吗？」他转头问志成，单刀直入。
    「做了。」瞇着眼睛的小雅未察觉那是对志成的提问，听见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后，小雅才惊讶的睁开眼转向志成。
    「你还是开口对我说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开口对我坦白这件事。」格瑞将头转向小雅，脸上闪过某种似哭似笑的表情，满满的情绪将要一触即发。「阿康在事情发生隔天，就打电话跟我说，小雅你在他家过夜了。他说，有做没做，去问志成。」
    「我本来想，这不可能，这四、五年来，你是最了解我心情的人不是吗？」格瑞始终保持着嘴角向上的弧度，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从第一次见到志成，第一次牵志成的手，第一次亲志成，到第一次酒醉被志成带回家，你明明都知道，姐姐，你明明都知道的呀。」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已经比哭还难听。
    「我没跨过那条线，我没办法，对不起。」志成突然冒出一句。
    「你们在一起了吗？」月霞对着小雅突然问道。
    「啊？甚么？在一起？」小雅一下转不过来，这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了吧？
    「那就是没有，对吧？」在格瑞崩溃以前，月霞点破了两人目前的关係；格瑞似懂非懂的安静了下来，这似乎是疼他的姐姐，在替他争取可能是最后的时间。
    「我问你，格瑞美吗？」月霞突然逼近的脸孔，让志成有些不知所措。
    「啊？嗯？美，美啊。」确实，现场所有人，撇开男生女生的主观条件，格瑞有着非常完美的一张脸；眼睛、鼻子、嘴巴、额头、脸颊、下巴，可见之处无不精雕细琢，堪称上帝的最佳杰作。身高将近一米八，身型高挑匀称，看着纤细却有肌肉，不管从哪一角度望去，脖子、手臂、双腿、锁骨、胸、背，无不是诱人线条。无法以男生或女生介定，他就是一个美丽的存在。
    「那小雅呢？美吗？」月霞接着又问道。
    「她？啊？算是，美吧！」志成边闪躲着回答，他还需要小雅帮忙买单啊！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个藉口。他偷瞄了一下小雅，如果那副躯壳装的不是小雅，那就无所谓美或不美了。眼睛是灵魂之窗，小雅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永远都是最直接的反映；也永远都没办法看清。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选择了走近她。
    「月霞，你这是在干嘛？」有时候月霞会像现在这样，让小雅感到害怕，好久以前好像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事情的后来，就是月霞把自己嫁了。
    「没甚么，公平竞争啊！」这显然是对格瑞的喊话，格瑞的表情瞬间万变，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甚么公平竞争？那也要我想啊！」没神经的小雅直接就回了这一句。
    「我也不想，又不是商品拍卖场，价高者得，我是人耶！」志成也投反对一票。
    「那就跟从前一样，没什么改变嘛？」格瑞突然迸出一句。
    「对呀！有甚么问题吗？」小雅恶狠狠的回头看了格瑞一眼。
    格瑞的心里还是忐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另一边，月霞轻叹了口气，心想要是直接问志成有没有喜欢小雅或格瑞，那今晚一切就都结束了。